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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吴冠中先生的房东陈印堂老人在李村,2023年8月4日)
我有两位观众,一是西方的大师,二是中国的老百姓。二者之间差距很大,如何适应?是人情的关联。我的画一是求美感,二是求意境,有了这二者我才得动笔。
——吴冠中
吴冠中先生是20世纪著名艺术家,他学贯中西,扎根于乡土,探索艺术审美的朴素性和东方美学境界。他探索东、西方艺术的融合问题,以油画、国画水墨并驾齐驱,谓之“水陆兼程”。他力求艺术革新,曾与张仃先生发起了20世纪90年代著名的“笔墨等于零”的学术论战。鉴于吴老的水墨艺术表达,学界称吴老“代表了一股巨大的超传统的创新力量,令国画艺术焕然一新”,成为当时有争议的艺术家,且任性写下“横站生涯五十年”的美学随笔。他探索艺术的学术性,谈到“画家走到艺术家的很少,大部分是画匠”。他面对为了争夺饭碗而标新立异、哗众唬人的画家,谈及“与有感而发的艺术创作之朴素心灵不可同日而语,艺术发自心灵与灵感,心灵与灵感无处买卖,艺术家本无职业”。他横站东西、纵观古今、高瞻远瞩、针砭时弊,亦言辞犀利。他为人性格仁厚,朴素而和善,以为后世敬崇。2023年伏暑时节,由书法家檀跃平先生引荐,有幸在石家庄近郊的李村,见到吴冠中在1970至1973年间客居李村时的老房东陈印堂先生,并在李村旧院引入半日的访谈,畅聊著名画家吴冠中在李村时的真实境况和艺术创作。
上世纪70年代初,吴冠中所在的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现为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全体人员下放在河北省石家庄市鹿泉区(原获鹿县)的27军某部部队农场,200多人分别住在李村和小壁村,度过三年时光。伏暑清晨,我由平山县城转程至鹿泉区李村,陈老早已在村口等候。李村临近省城石家庄,显于市井繁华。陈老的旧院正是当年吴冠中先生的居所,具有冀中地区建筑特色的平房,是当地居民在长久的生活和自然条件下不断协调中发展形成的传统民居。四合院庭院朴素、平整,精美的方格窗棂,素白的石灰抹墙,正房屋前一大株繁茂的石榴树。院心不大,东厢房为“计三渠文史资料馆”,西厢房建有一处大棚,棚内有序陈列着普通的民间农具,这是农民的“笔墨纸砚”,随着社会城镇化的进程,这也正是在北方农村逐日消逝的传统农具,甚至:棉花柴夹子、撄一攫、禾叉等显得稀罕,我亦如初见。正房是吴冠中与夫人朱碧琴的居所,老房东陈印堂已乔迁市郊的鹿泉区,老屋且完好保留,布置着吴冠中当年生活使用过的简陋陈设和在李村完成的油画图片。我把著作《臻美于心——当代艺术问题探询》赠送给陈老时,他也把《沃野寻芳——中央工艺美院在河北李村》(周喜俊著)一书回赠于我。著书真切、生动地记录了清华大学师生在20世纪70年初,下放到李村的真实状况。正房不大,中庭为客厅,东室吴老居住,西室房东居住。进屋是土炕,墙上端正地挂着吴老的照片,吴老面庞消瘦、神情和善,饱经沧桑。屋内一把木椅,一个箱柜,显得简朴。吴冠中在李村时生活的艰难,甚至肝炎疾病缠身,还要参加劳动,接受社会基层教育。他平日里亲近大自然,深受普通百姓审美启发,成功地完成艺术践行中的蜕变。他无比珍惜在李村完成的艺术创作,称那段时期为艺术生涯的“李村时期”。
(吴冠中 ,油画《房东家》 1972年)
吴冠中先生是20世纪中国画坛的重要人物,艺术趋于现代审美及革新意识,他曾师从近代大师林风眠、吴大羽。留学法兰西巴黎美院期间,师从现代派大师苏弗尔皮教授,与享有国际声誉的艺术家朱德群、赵无极是同学,吴冠中也是国内唯一的“法兰西通讯院士”。他终生致力于油画民族化和中国画现代化探索,坚韧不拔地践行于“油画艺术的形式美探询”的创作理念。他的艺术风格朴素,雅俗共赏。据陈印堂回忆,吴冠中起初在李村画画时基本沿袭传统油画的绘画技法,画得厚重、体量感强。后来,吸取村民群众的意见,作品画得薄,且充满诗情画意。他画写生,并不局限于对景写照,而注重感情的酝酿、审美意识的升华。他的代表作《房东家》,本质上只是画了房东家的南房,门前的大株石榴树,且是参照了街坊邻里家的几株繁茂的石榴树。他感受生活,提炼出一派象征冀中地区幸福家园的美好景象。据说,吴冠中完成画作让村民观赏时,大家都说画得好,可谁也猜不出画的具体位置是哪儿!吴老谈及“移花接木”的构思技巧,这在风景写生创作时,且是“移山倒海”组织画面。吴老在李村下放三年,起初主要是参加劳动,最后一年政策放松,方才开始艺术创作。没有油画框,他就在门市上便宜买得几十块马粪纸压成的“小黑板”替代画板,以浆糊附一层粗布,再涂上底胶,便可代替使用。没有油画箱,就用房东家的粪筐,简易代替。他的画幅不大,多是风景写生,也画些农家瓜果、蔬菜,但人物画作罕见。他写生很执著、刻苦,不允许外人打扰,他写生一气呵成,画不完不回家吃饭,他画砖窑、民居、村野,甚至在烈日下画写生,写生时很是严肃、认真,态度亦极度虔诚。当画作完成时,便与老乡谈天说地,征求大家的意见,性格显得和蔼,如同家人。吴老初到李村时,肝炎病重,面色消瘦,时常彻夜难眠,老乡把做好的稀罕饭菜给他送去。吴老也时常把留学海外的见闻分享给熟悉的农村娃听。盛夏夜里,中央工艺美院的一些同事,也经常聚集在农家小院里畅谈,日子平和美好。
吴冠中是艺术执着的守望者,他的艺术追求“在祖国、在故乡、在家园,在自己心底”。他对于艺术追求至真至纯,感情真切,力求完美。在艺术习惯上很特别,据老乡回忆,他每天到公社院里绕着一片向日葵徘徊,旁人不知,还以为是“找手表”哈哈!直至画出色彩光艳的油画《向日葵》,大家方才明白,他是在不同角度、时间的观察,品读那一院子盛开的金黄色葵花的美。他敬仰梵高的艺术,梵高喜欢画“向日葵”。他的艺术源于乡土,具有深厚的文化传统和审美品格。他的艺术创作秉承东方审美“意境”和“心象”的美学品质,以探索“油画民族化”的审美。他的艺术突出现代构成意识、生活意趣和抽象审美。他的艺术表达自由、从容、温和,山野的新绿、农家的房舍、北归的紫燕,田园诗意的农家,温暖的色调,绘画充满阳光感,洋溢着幸福意味。他的绘画内涵情致,宛若高山流水的清韵,陶渊明的诗意。“通古今之变,成中西之美”(李霖灿评介),吴老是承接于西方油画传统的修为,践行于文化母土的艺术大师。他在生活上极度节俭、质朴,他的艺术抗争极度激烈,作品如同秋天里贫瘠黄土地上盛开的野菊,洋溢着浓郁而醉人的芬芳。
陈老回忆,吴冠中下乡写生归来,摆开一院新画作给大家看,其中不乏南瓜、果品,红彤彤的高粱光滟灼目,洋溢着大丰收的图景。吴老勤奋,在思考中写作、写生与创作,几乎贯穿李村三年时光。在李村也有爱好美术的年轻人追随学习,谈不上拜师,多是跟随其后,效仿学习,且受益其中,徐永利就是其中一位。回眸历史,后来享誉世界的画家吴冠中、祝大年、张仃、黄永玉、袁云甫、常沙娜等皆为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整体下放接受过劳动改造。吴冠中在1973年前后创作出《李村》《房东家》《山花》《野菊》《麻雀》等重要作品,堪称卓绝,从中感悟“‘油画民族化’是画家忠实于自己亲切感受的自然结果”(《油画之美》)。品读吴老作品有即兴情绪下的精神张力,有自然率真的韵致,蕴含田园诗意的意境。吴老背着粪筐画画,效仿者多,便戏剧性地形成“粪筐画派”,“我珍视自己在粪筐里画在黑板上的作品,那种气质、气氛,是巴黎市中的大师们所没有的,它只诞生于中国人民的喜怒哀乐中”(吴冠中)。以此,吴老在艺术践行中深深地感悟到:生活是艺术创作的灵感源泉。
如今,陈印堂已是古稀之年,源于厚重情谊筹办“吴冠中旧居陈列”。陈老对于老宅的细心布置,怀揣着两份沉甸甸的感情,一则是家风秉承,二则是对于吴冠中先生崇敬。吴冠中为中国美术发展开辟先河,默默奉献的老乡怀揣着真诚之心,基于文化感念,作起了维护好旧居的好事情,作到实处、作到恒久。如今,李村近邻省城发展迅速,人民生活亦发生日新月异的变化,文化助推乡村振兴,深入挖掘历史文化显出重要。吴冠中崇尚鲁迅先生,其坚韧不拔、锲而不舍,沉醉于绘画事业,力图作出像鲁迅一样的功绩。他以西方油画艺术体系为基,力求中西艺术融合,曾写下《绘画的形式美》《关于抽象美》《内容决定形式?》等重要评论文章,以此反思、诘问,以艺术表达新时代。陈老协同村友则脚踏实地地作事,为至亲至敬的长辈吴冠中先生,呵护起一段李村佳话。笔墨当随时代,社会弘扬:乡村振兴与文化建设紧密关联。李村探访,拜谒吴老寄寓,文化赓续当薪火相传。以风光无限、民风质朴的和美乡村为基,以陈印堂老人为范,对于文化意蕴的弘扬,讲好农村故事,谱写田野新曲。
2023年8月26日
2025年7月8日(重读)
封振国 写
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油画学会会员,
九三学社秦皇岛市委参政议政部副部长,河北科技师范学院支社副主委、副教授。
参考文献:
[1]周喜俊,沃野寻芳 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在河北李村[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16.7